镜中人（小小说）作者|水漾紫晶

站在12路公交站牌下，她忍不住把羽绒服的立领再拉拉再裹紧点，二月的风拂面而过，冰凉渗骨。她忍不住打一个激灵，下意识地背过身去，不再直对马路与风直面。这时，她看到站牌旁超市大大的窗玻璃里映出一个身影: 厚墩墩的银色羽绒服，黑裤子，黑色平底靴，不时跺着脚，绕了两圈密不透风的灰紫色大围巾，然后，她的眼神落在镜中人的脸上: 青黄、憔悴、黯淡无光。“啊？这是我吗？！”

她不禁睁大了双眼。她居然很是诧异，走近几步贴近那扇大大的落地窗玻璃，没错，是她，米乐。这一瞬间，有种叫做“悲凉”的东西穿过她的心头。这个年，咋把人过成这样了？或者说，真是光阴似箭啊，这个镜中人与以往的自己反差竟是如此之大！那个双眸如水有着亮晶晶光芒的女子哪儿去了？那个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面庞从何时起不见了？米乐，哪还有一点快乐的样子？晕！……车笛声响，打断了思绪，米乐跳上了12路车。人，立刻被车里热乎乎的暖气包裹住，她松了松围巾让自己轻畅些。

脑海里刚才中断的问题复又跳动起来。年，于大多数人而言，是热切盼望的，是热闹张扬的，是肆意撒欢的。而于她，这个年从年初起就问题不断，状况频出，而她，先天心脏不好，为此既未结婚又未生养，平时倒也和缓不太发病。但今年似乎一入新年就不顺畅，两个月来，看过好几回病了，几乎药不离手。身体的不适引发心情时有低落那就自不必言，又加之在此基础上又平添新的身心负累，大多来自平时走动并不多的几位亲戚，真是让人无语再无语。近处，亲戚间频生间隙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。远处，来自几家扯皮不满之事以及人们常说的扑红踩绿事件，不管是电话传来的絮叨还是信息纷至沓来的一系列繁琐事务，她真怕听到，她又不是法官，何况自古云: 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！何况自己，非政非官，亦非什么家族要员。一堆纠结事，她不知该劝导谁，倾向谁，支持谁，种种事端与说辞又怎么去考证核实？她试图让人人满意皆大欢喜，可应了那句老话: 按下葫芦浮起瓢，她的头快要炸了。而这些人们，似乎都觉得她没有个人小家庭，没有家务事就很轻松似的，似乎觉得她是全家读书尚可、年轻时一毕业就能在珠江粤港公司工作的“大女子”，啥都向她诉苦，啥都向她求助，啥都向她宣泄，没有人问过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？是如何苦苦支撑熬过来的？甚至，连一句身体状况如何，病情是缓和还是继续在发展？父母已逝又无子女，人却已是中年以后有何规划想法？无人提及，无人过问。而她，只要是回这晋北老家过年，从孝敬长辈到给各位小辈的礼物压岁钱从未断过。从对晚辈中正处读书期的稚子们，谆谆教导循循善诱从来都是答疑解惑、鼓励督进。而这些或近或远的亲戚们呢？他（她）们作何感想有无丝毫体谅？有谁过问过她的生活，有谁知道她的不易！唉，人，究竟是这自然界的何种生物呢？还有，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？人与人的差别其实并不取决于身份地位，并不取决于学历高低，并不取决于贫富差别，这么多年，她耳闻目睹过多少事例，有的小城小镇或乡家农人反而更质朴更醇厚更注重亲情，而她所遇的这几位亲戚，种种事端种种论调种种做派实在让人不敢恭维。好在人到中年经历的人生历练并不算少，靠自我开解，自我疏导也算消化的差不多了。读过的书，行过的路，一滑手机就能碰到的“心灵鸡汤”，自认为那些消耗自己的东西也应该云淡风轻了吧，直到刚才，在玻璃窗里看到那个人，那个连自己都感到诧异、感到陌生的突然模样。“原来，你的心事你遭遇过的种种就写在你的脸上啊！”她想起一本书中的一句，此时于她而言简直是太妥帖太应景。

是的，你以为它们已被不堪重负的你拋之天际，其实它们的踪迹仍停泊在你的脸上你的神态中你的眸子里。你以为你已在心里按下了删除键，其实没有，因为你非但不冷血，你顾念的情感你在意的故情仍在，所以，你不由自主地还是会思虑会着想，哪怕是那些许怅惘些许无助的小情绪也隐隐地如影随形。总之，你虽然不乏理性，但你不是演员。不好意思，今天的镜中人让你看到了这段时间每况愈下、清白无辜却饱受煎熬的自己。忽然有两滴泪滑过米乐的面颊。本来无一物，何处惹尘埃？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句。人，是该对己、对事有点清醒的认知了，揪心和内耗快快随着窗外的风远去、散去吧！米乐，想想当初爸爸妈妈怎么一声声唤着你“乐乐，乐乐！”，而你回之以银铃般的笑声。她换了个姿势，直了直腰背。是的，她不愿再在下一次某个玻璃窗里再看到那个熟悉的陌生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