陇东樱桃红

作者|任宏斌

端午，虽然并非传统节气，但在陇东农时上却起到节气的标志意义。陇东端午节之后，麦黄杏熟樱桃落。麦黄杏，红樱桃，好物自崇信，待友珍稀物。相比其他地区，家乡的季节似乎慢一拍，别的地区瓜果早已上市，家乡山野自生的樱桃，藏于大山中，从结果到成熟，时间漫长，无人为催熟催红，是大自然给家乡人最好的馈赠。地处关山腹地的家乡，夏日的大山里，绿野迷踪，峰峦叠嶂，植被茂盛，遮阴蔽日，山中一日游，让人神清骨秀，浑身有力。去年这个时候，约了几个想看高山草甸，住土窑洞，品山野樱桃的好友，一路高速，四小时后至家乡小镇，新麦罢镰的季节，自然要尝尝新麦饭的味道，母亲早已准备就绪，大家刚坐定，饸饹面已端上桌，朋友的女友吃了三碗，连汤也喝了个底朝天。在老家吃面饭，是不喝汤的，喝汤意味着客人没吃饱，第一碗面还没吃完，第二饭面已端至面前。当她明白其中原委后，埋怨男友不提醒他，自诩走过南闯过北，见多识广的她说在这里吃到最好的面，劲道，有新麦的香味。母亲手推石磨两个小时，用细筛选的优等面粉。酒香裹饭，看时间还早，几人不提去新开发的后河沟民宿区戏水，烤全羊，要进山摘樱桃，本想劝他们休息一下，明早趁凉去，两个女性朋友已换好进山的鞋子，知道劝也无用，走，摘樱桃。

要出发时，母亲取出六根五彩线让我们绑在脚腕处，一再嘱咐，让我走前面，注意有蛇。系五彩线，戴香囊是家乡人的风俗习惯。香囊俗称香袋，也是端午节人们必戴的物件。香囊由各种花色的布缝制而成，内装朱砂、雄黄、香草、白芷、甘松、苍术等制成的香料粉，戴在身上，防止被蚊虫叮咬。开车至东湾梁，放眼望去，绿色波涛，进山的小道上长满野草。我才想起母亲放在车上的木柄镰刀，老家用来割麦，刀片薄，锋利无比，此刻，正好派上用场。脚下的泥巴路上羊粪蛋蛋密密麻麻，蚂蚁排着长队，三五一群，五六一族，有的叼麦粒，有的叼虫子，沿着弯路，走走绕绕，绕绕走走，向家的方向走去，像一排运粮的勇士。走路的人不低头是体会不到它们的辛苦和勇敢，在人的脚下，它们的生命是短暂的，但安们仍然在努力的活着。小路延伸进莽莽苍苍的大山里，默默地讲述它的故事。踏着经年的黄土，听着沙沙的声音，我不由得傻笑，我欲山问：小路啊，你一直在等待，在固守吗？你在等待一个人，一个与你在冥冥中有着某种联系和默契的人，在某一天某一个时辰来临，以承载他生命的重量，我是践约者还是过客呢？一定会在这里留下深深的足印。碧叶疏枝当中，樱桃如玛瑙、如珍珠，珠玑圆润，吹弹可破，红的彤、黄的橙。阳光艳艳，樱桃园光影浮动，挂在枝头的樱桃，晃你的眼，诱惑你的馋。山里自长的樱桃树枝杆不高，长得弯弯曲曲，站在树下，伸手就能摘到樱桃，要想上树也容易，拉住最粗的枝干，轻轻一跃，便能跳到树杈上。女孩子心细，看中最红最稠的一堆儿，让男友抱她到树上，脸贴着樱桃，拍照留影，急不可耐，摘一粒，入唇、两齿间啜汁，甜味儿黏在舌尖上，津液顿生，舌尖轻挑，吐出樱核，呵呵，果皮儿去哪了？舌不自觉地找，只有一汪的甜留在口中，咽也咽不了，吞也吞不下。或许这就是吃樱桃的妙处吧。吃着樱桃，品着味，也没忘摘樱入筐，挑最入眼的，随手撷下，放进臂弯挎着的小筐。最好留着果梗，一会儿，筐底铺了一层樱桃，绿色的梗、红色的果，仿佛串在一起，捏着一个梗，能一嘟噜扯起来。也可以站在地面摘，手能触及的，不是青果，就是残果，瞅准一个熟透的，仙人跳，摘下，绿叶和嫩枝一起晃动，不能太使劲，不然落果纷纷，虽有成就，掉地上，就破相了。樱桃不宜保鲜，现摘现吃；果皮透薄，不能挤压，过夜之后，果汁晦暗，果皮没了光泽，入口一股酸涩，再也找不回那股甜味儿。杜牧的“一骑红尘妃子笑，无人知是荔枝来。”若是樱桃来，马上颠簸，怕只剩下樱桃核了。我打趣看樱桃图片，艳羡含酸不能来的美女，妃子当不成，不过樱桃核晾干倒可以穿手链，作个留念。樱桃果期短，花期也短，昙花一般，中午阳光一催，温度一到，嫣然一笑，花就开了，日薄西山，怯羞羞地闭了花蕊，第二天再看，就是毛茸茸的樱桃果了。如樱花仙子，飘忽而来，惊鸿而去；昨天还是青毛果，今天就红了枝头，成了“樱桃娘子”。

尝鲜的，可以买，比摘的价钱还便宜。成筐的樱桃，摆在路边，红的挤着橙的，橙的挨着红的；每一粒红都不一色，连橙的都沾染了，只是红的不明显，每一粒的果皮都细腻，晶莹泛光，看着是享受，真不忍心吃。樱桃正熟透，樊素正青春。当然，白老先生吃的不是这里的樱桃。“长安回望绣成堆”，距离远着呢。朋友吃的却是陇东崇信樱桃，不是骑马，是开车来的，友友们可吃到鲜樱桃，摘樱桃的乐趣却没有了。太阳还没有落，此时的山中显得清朗静谧。对面绵延起伏的唐帽山峰上流淌着金色的阳光，很轻，落地无声，只泛起淡蓝色的烟雾。当每个人都噤声了的时候，便能清晰地听到万窍邀来的飒飒之声——像文姬的胡笳。我放松思想，将心门打开，然后闭上眼睛——饱将两耳听夏风。在无边的静寂里，感受自我的渺小。大自然以它的神奇之手，在山体的险峻处着意雕琢了别样的美丽。在山顶你可以俯瞰朝霞落日，感受天广地阔的景深；可以大喊一声你爱的人的名字，听听山谷旷远的回声。山的空灵高峻之美，须得身经心历。